王瑶卿也还半礼,与她二人沿着池边缓行,方说了几句闲话,就提点道:“东阳长公主虽非陛下同胞,但与陛下同受元德皇后教导,感情甚笃。今日长公主设宴,男女同席,只怕有一番比试,摇光可要把握时机。能在公主面前献艺博个名声,对春选入闱大有裨益。”
明月自知于诗赋先逊三分,能得凤城太守举荐,老师赵成逸功不可没。今日要在众人面前夺得头筹,只怕难如登天。她谢过好意,惭愧笑道:“若是谈论律法条文,行商之理,我倒尚可一辩。”
见她忧心,王瑶卿失笑道:“你也不必紧张,今日百余人聚会,未必个个都争得出头。”
话虽如此,明月心中尤是忐忑。杨玘见状宽慰道:“这也无妨,春选总归笔下见真章,虚名无大用处。”
王瑶卿闻言即止,颔首称是。至临池小亭,周围罗幔飘飞,三人寻一处坐下,浅谈时局,不知不觉说起魏羽凰,皆是佩服不已。
“围城之战中,家母正居凤城,曾远远得见陛下亲临城墙督战,说她一身戎装不输男儿。暗红衣裳像染了血一样鼓舞着守城将士,任由狂风怒号她自岿然不动如山。敌方曾射箭威胁,她不躲不避好似万物入不了她的眼,只有胜败将分之时才展颜。”明月幼年曾听母亲提及,那时心驰神往,只盼得见天颜。
杨玘亦听过魏羽凰旧事,只是邺城提起来,却是可惜北梁出了个强敌。若当年无魏羽凰,北国无人领导不过一盘散沙。南楚夺了凤城,余下数州便不足为惧,一统天下也非肖想。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北梁武帝到底生了个好女儿。
王瑶卿拍掌叹道:“陛下既为天下女子典范,你我若能学个一分便无愧己身。”
三人言笑晏晏,直到片刻后小婢相邀:“公主将在仪凤阁与诸位相见,还请三位娘子速去。”
三人听罢,忙停住嘴边话音,随她前往。行至半途,又得见苏舒筠数人,偏偏她面如冰霜,跟随众女皆是寂寂,连陈妙言亦沉默寡欢。明月瞧过去,分明其中少了陆霜龄,不知何故。
苏舒筠斜眼相望,冷不防刺道:“真不知陛下如何思量,不仅蓬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人参选,连商贾小贩都可堂而皇之出入公主府,难道我朝无人到如此地步吗?”说罢理也不理杨玘三人,拂袖而去。
在场诸人唯明月出身商贾,她扪心自问不曾得罪于她,亦不想一而再被她轻视,趁两人错身之时正色道:“当年官家命众臣议论考选之事,严公对道,世家高门既非个个才高八斗,蓬门商户也非人人庸才,官家若想广揽天下才士,唯注重选贤任能,切不可以门第声望为首选。苏娘子为吏部尚书之孙,怎会不知此言?”明月口中的严公乃是祠部尚书严即琼,迁都后白衣征召入云阳,为人正直,极受齐佑承、魏羽凰厚待。
苏舒筠闻言转身讥讽:“满朝上下有哪个出身商贾?今日与会之人,除了你和吴丛芳,又有谁家的门庭浅薄呢?”
明月方恍然大悟,听她言中之意,莫非吴丛芳得罪了她?可观吴丛芳的文章,并非莽撞生非之人。她沉心再道:“天下初定,太学方兴,平头百姓认得几个字已是不易,怎能与百年诗书传家的士族相比。可有朝一日人人识字读书,朝堂之上白衣近半,到那时岂会还有门庭之别。”
苏舒筠闻言盯着她不放,不顾旁人拦阻,嘴角露出一丝冷笑,娇艳面容似覆冰霜:“你口气倒大得很,就怕今年春选你无获而归!”说完不等明月再辩,偏头示意众人离去。
“阿筠心情不愉,还请明娘子担待。”陈妙言落后几步歉声说道,随即匆匆追赶上去。
明月只觉风波且停将息,纵有满肚子话此时也如风吹云走,无人在意。而一旁的杨玘眉头微蹙,面露担忧:“她的姑母是苏贵嫔,赵王是她表兄,你不该惹她注意。”
王瑶卿不在意道:“摇光所说又非虚言,世家大族占尽天时地利,风光了这么些年,总有一日河东河西变。”
“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一个人。”明月暂抛心事,开玩笑道。
杨玘与她对谈数日,对她所言颇有了解,莞尔道:“摇光所说莫非是永平初年登春选榜首的姚寒川?”